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浙江新闻客户端

通讯员沈家农民

塔山是座不高的山,孤立于常山县城中央。始建于宋代的七层古塔——文峰塔巍然耸立山巅,故而得名塔山。如果塔山是一艘巨轮,那么文峰塔便是高高耸立的桅杆,满载着一批批莘莘学子,扬帆于连绵群山的波浪里,向着大海,向着太阳,乘风破浪。

塔山无疑是常山的一个文化符号,曾经很长一个时期常山的文化高地,乃至精神高峰,因为常山中学坐落其中。常山人所言的塔山,一直指的就是常中。塔山也就和天下所有的重点中学一样,是悬挂在域内游子床前的那一轮明月,不管走得多远,不管离开多久,一提塔山,满眼惆怅。

当然,塔山是与众不同的,这不仅是因为其作为校园,有着独特鲜明地理个性,更在于沉淀其中的那份厚重的沧桑。

年全国高中恢复考试招生,非常有幸名超孙山。其时常中没有大门,没有围墙,曲里拐弯穿过几条巷子来到塔山脚,抬望眼满目青翠,草木葳蕤,古木参天,尤其樟树枫树每一棵都要几人合抱,枝桠虬曲,遮天蔽日。挑个木头箱子上山,这情形宛如往日里上山砍柴一般,倒也驾轻就熟。外人以为赶庙,走进才知学校(创办于年的常中,初期确实庙校并存于塔山)。

山顶一栋长条型两层小楼,十六间教室,除此便是东一堆西一座的破烂瓦房,掩映绿树丛中。学校没有图书馆,没有实验室。“实验靠想象,看书捉迷藏”。因为缺乏仪器,许多实验课目,老师只有急得抓头挠耳地叫同学们使劲想象。憋着气想半天,疑疑惑惑揣摩着这化学反应,该不是妈妈油炸冻米糖的模样吧。课余勤奋的同学抓本书就钻入山坡密密的灌木丛,日久也坐出了一个个很有点野兽蹲的窝,枝桠盘曲,还遮风挡雨,确也天然野生。因为是座山,自然没有运动场,山坳有块两个篮球场大小的平地,算是全校师生大会的主会场,每天早操课间操,平地、山路、满山坡站着师生,伸手弯腰,一踢脚打趔趄,甚或一屁股直滑了下去,这也是司空见惯的。开全校运动会,就得借人民广场,就在山南脚。说是人民广场,其时不过是南前坊大队的晒谷场,平时拖拉机驾驶训练地,偶尔开一下全县公判大会。要开运动会就得提前三四个星期,师生除草清理,挑砂填坑,石灰画线等等等。

严格讲学校还没有学生寝室,我所在的一(六)班男生,全挤在校外的一个破祠堂里。一到雨天,真也是“床头屋漏无干处,雨脚如麻未断绝”。睡上铺的同学被子上面只得再盖张花花绿绿的塑料皮,或者顶个脸盆罐子之类的,一夜滴滴答答好入眠。不几天木头板壁还长出了蘑菇,奇怪的是盛于毛竹筒里的梅干菜,一日三餐都要刨几下的,居然也会不知不觉长出白毛。寝室虽然有盏黄黄的灯,也聊胜于无,进进出出,无不打着太极拳似得摸,倒不担心泥地打滑摔倒,因为黑黑的屋子里严严实实堵满着高低床,任由怎么滑怎么跌也摔不到哪里去。山顶破庙厅堂更是挤了两三个班男生,高低床叠得密密麻麻,甚是蔚为壮观。后来每每看电视里播大型养殖场那一长溜的兔子笼,脑子就闪一下破庙的寝室。

这倒不算什么,当其时也,学校还一缺学生,二缺师资。

按理作为县里唯一的重点中学,应该是趋之若鹜的。但是由于恢复考试第一次招生,考试语文数理化政治五门课。又由于之前教育指导思想的错误,加之师资局限,许多公社初中早就撤掉英语,英语不开考理所当然。连理化两门课也大多若有若无,甚至不少农村学校干脆以《农机》《土壤》取而代之。普遍强化的是《政治》课。恢复考试来得突然,就在考试前的半年多才匆忙恢复和突击理化课。如此,五门课考了,分数线一划,就出现了一个严重的结构性痛苦,即前来名勉强体现了成绩的择优,后面的不但分数差距甚微,更主要的还是《政治》分数当家了,挂帅还统帅了。原本矮子里挑高个子,也因此发生扭曲。于是再三争执权衡,常中提出在大分数线的基础上,再划了一道保底数理化的小分数线。这才勉勉强强招了六个班,之外作为初三招了两个班(似乎姑且算是常中高中的预科)。这应该是招生考试史上的一个奇观。自思量,很可能就得益于那个小分数线而侥幸入局。

突然招生要考试了,突然学校真的要教学了,这一下子师资的缺口可想而知。作为山区贫困县的常山,家底拢总也就那么点点。于是在全县各行各业,搜肠刮肚找老师。所幸当时常山右派摘帽政策尚未全面落实,粮站、车间,以及山旮旯小学校还零星散落沉没着几个臭老九。只能紧急征召,悉数请来。当时好几门课的老师,也并非其初始所学专业,比如杨伯牛老师,英语教得顶呱呱,其实他是杭大历史系毕业的,还有原本数学却改教化学。

教书毕竟是个技术活,自身学养深厚,也不见得能够环环善诱。我们有个物理老师,是电厂工程师,据说还是清华老三届。一上课他要么自顾自地在黑板上演算解题,要么把物理当语文上,领着大家读一遍,满头大汗忙活了半天,看学生仍然的茫然不知所云,便也茫然不知所措,急得捂着自己脸原地团团转。隔壁班有个女老师,常常上着上着课就跑出教室,痛哭流涕………后来这些老师每天早早到校,自己背个椅子夹着书,去听“老”教师的课,听完了再给别的班上,一边上课一边听课……

艰难困苦玉汝于成。就是这么一群杂牌老师领着我们一起,硬是杀出了一条高考血路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,常中的高考成绩一直不逊色于周边任何一个县。许多老师在当时整个金华地区中学本学科里,不能说翘楚,至少是佼佼者。这没有点滴水分,完全是硬碰硬实打实拼出来的。那起初几批用两道分数线卡着数来的学生,不论后来进了大学多少人,就是经过40年社会考试,绝大多数在各自领域无不出类拔萃。前不久刚刚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的黄凤荷院士便是其中之一。某年校庆有老师不无戏谑说,塔山出去的即使种田也是比别人要强些……八十年代外地慕名而来借读的也不鲜见。

那时候塔山老师还有一个不一样,就是无论上课下课全说普通话,而且操的是五花八门的普通话。上海、杭州、山东、福建、江西、东阳义乌等等,天南海北,不一而足。学校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外地来的,说是早先大学毕业分配而来,实则多多少少很有些发配意思。街上百货店电影院等等的服务员,看到说普通话戴眼镜的来,那就断定是塔山的,于是分外热情客气。传说有个当地工人去商业公司买肉(凭票供应),许是想得到照顾,便也操着半生不熟普通话说,给俺割点带皮肉的(他不知皮肉应该叫肥肉)。那卖肉师傅一听就割了块猪皮给他,并说字认不到几个的,还敢冒充塔山。众人闻此轰然大笑。不知是否塔山的缘由,常山人向来对说普通话的敬重有加,及至如今。

光阴荏苒,转眼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。其时,杭州宁波等等大城市扩张迅猛,中小学校也随之急剧膨胀,中小学教师就格外奇缺。这些地方就出台了一系列极为优惠政策,招揽八方优秀教师。不管哪个学校放不放人,只要自己愿意,无需调动手续,一律“重新建档”。各地优秀蠢蠢欲动,其中塔山受灾最为严重,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外来的。起初一些老师年轻起就漂泊在外半生,在自己还没有很老时,突然有回家的机会,怎么都是喜出望外了。于是一个个依依不舍,挥一挥手作别塔山。接着因为有这些老教师的“探路打前站”,年轻老师一时也影随景从了。短短几年形成一股出走风潮。眼睁睁看着骨干教师几乎流失殆尽,那校长副校长,想想无力回天,居然也挥泪出走了。将近20来个骨干教师的“大逃亡”,这对于一所重点中学来说,无异于釜底抽薪。教学质量因此一落千丈,一蹶不振。学校一度频临崩溃边缘。那段时间整个塔山弥漫着极度悲哀的氛围。不仅如此,因为教学质量连年大幅度跳水,学生家长无不想尽一切办法把孩子转学借读。这种情况迅速波及蔓延至全县初中,进而小学,甚至幼儿园。高峰期,邻近的江山中学,每当周末往返专门接送常山借读生的大巴车多至六七辆。

一所重点中学无疑是全县教育龙头,塔山沦陷,全局溃败。县委县政府领导心急如焚,主要领导坐镇塔山,并到衢州二中等四处“借人”,不惜重金到处挖人,以求苦撑残局。同时当机立断,断臂求生——撤了常二中、三中、四中高中部,重组常中,迁校于城南夕阳山下。

至此,塔山便人去楼空,“故人已乘黄鹤去,此地空余黄鹤楼”。塔山也只有这座千年古塔,孤零零独立于凄风苦雨之中,数落着半个多世纪来的草木枯荣-------文峰塔似乎成了一座碑。常山人的话语里塔山已不再是塔山了,这份乡情便无处安放,曾经的塔山人更是有着一种深深的遗憾,乡愁变得流离失所。

如今的常一中

值得欣慰的是,近年来常中元气似有些复苏,教学质量触底回升,总体企稳向好。而位于城东与塔山隔江相望的新校区,已于去年建成投入使用。新校区无论整体布局设计,还是建筑的魏然宏富,美轮美奂,漂亮啊!足见常山人是下了决心,也是下了狠心的,更重要的是常中人已经重拾信心了。进入校大门,就看见一座显得有些特别的建筑,他们说那是钟楼,可我更愿意称之为钟塔。或许设计者本意就是要接脉塔山------

任何事物都有其必然的起承转合,此消彼长也是自然。乡愁也好,思乡也罢,真的不必一律地苛求“原生态”,毕竟我们身处一个时代大变局中,塔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,只要精神永存,定然生生不息。

编辑:小G

责编:梅玲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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