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原11军31师高炮营一连副指导员刘飞对越自卫还击战亲历纪实之四

年2月,对越还击战打响后,我连在金平方向参加了协同步兵攻坚作战,随后继续担任对空警戒任务。

前方的战斗在激烈进行,战场显露出残酷的本色。一批批伤员运到了八道班的战地救护所,小河边的草丛上晾满了洗不尽血迹的绷带,伤员疼痛的呻吟彻夜不息。

预感到我们也将向前转移,我跑到阵地旁的小山上,花5角钱买了一水桶香蕉,提着来到救护所看望我的姐夫德华。

只见床上、地上躺的全是战士,伤痕累累、血迹斑斑。不时又有车来,一副副担架抬入,医护人员忙出忙进。德华神色凝重,面带憔悴,他已两天没有合眼,做了很多台战伤手术,累得连饭都吃不进去了。我放下香蕉,道了声“保重”,便匆匆离开救护所,向着我自己的战场走去。

敌人的一线防御全面崩溃,枪炮声渐渐向前延伸而去。命令传来,高一连阵地向前转移。几个小时后,我们来到界河大桥旁构筑好了新的阵地。对岸被战火烧成乌黑的几个山头还在冒着道道青烟,不时还有暗藏的地雷在山火余温的烧烤中轰然炸响。

面前的这座大桥是车炮给养通行的要道,连接一线将士的脉管。在前两天的战斗中,敌人向这里连续炮击,企图摧毁这座大桥,但除了在桥身上留下些许弹痕外,没有大的损伤。

初春时节,正是东南亚地区的旱季,天气晴好,敌人有可能从空中袭来,我们随时观察着天空,可除了阵阵烟尘飘过,没有别的发现,山林中平时最多的飞鸟蝶虫都被漫天炮火撵得没了踪影。正当我们高度戒备,准备与敌人在空中激战的时候,谁也没想到,高一连又接到了一次特殊的地面行动任务!

这天下午,严代华连长从师部返回,急匆匆地招集全体干部开会,传达命令:高一连全体出发,向正在敌境内“况天”一带激战的91团运送粮食弹药。

在阵地上守望了一天的官兵迅速集合,每人只带步兵武器和水壶、压缩干粮,车炮装备及个人物品全部交由二连看管。

严连长向全连下达任务,说明此次任务是出境作战,必须高度警惕,防敌偷袭。特别提醒大家当天的识别口令,在境内是“城市、农村”,出境后则改为“集中、兵力”。马指导员作战前动员,特别强调一切行动听指挥,严格执行战场纪律。“战场”“境外”“敌情”“纪律”,这些几天来一直在讲却又觉得还有些距离的概念,一下子变得清晰具体、沉甸甸。

从地图上看,此行直线距离仅12公里。谁都没有想到,这次任务的艰难程度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。

天刚擦黑,部队乘运输车出发了,很快便越过边境向着不时响起枪炮声的方向驶去。到达一个叫做金竹钟的地点时,我们与师后勤的人员会合。几辆插满伪装、装满粮食弹药的卡车停在路边。

我们在车边排队,每人背起一件东西,有的是一箱子弹,有的是一箱迫击炮弹,有的是一箱罐头,有的是一袋压缩干粮,甚至还有的是一袋子腌制的大头菜。每件东西重量都有20多公斤。我分到的是一袋大米,加上携带的一支冲锋枪和子弹袋,分量还真是不轻。东西上肩,用手抓着爬山困难,好在每个人都打着绑腿,解下来捆好就成了背带。

背上弹药粮食,我们离开公路,向黑蒙蒙的山林里前行,连长、指导员在前面带路,我在连队的中间,副连长押尾,再往后就是师后勤的人员。队伍很快来到一座大山脚下。一上山就发现,这里的山路与国内的不同。国内各地的山岭上,为了省点力气,山路一般都是弯弯曲曲,盘旋而上,也被人称作“羊肠小道”。这里的山道却是“直肠”,在密密的草丛里直上直下。遇到太陡的地方,我们只能一只手扶住背负的重物,一只手抓住茅草,蹬住小道上坑凹向上爬,腰往下弓,脸都几乎贴到地面,生怕一步踩不扎实就滑回坡下去。

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。半夜时分,正在努力攀爬一个陡坡时,遇到一支兄弟部队从山上往下行进。他们在直上直下的山道上站不住脚,便一个接一个地往下哧溜。这下子,我们上山的可倒霉了。正爬到半截的人躲闪不开,被冲了下来,队伍只好停下,让兄弟部队先走。

终于,山上再没有往下溜来的人影,我们继续攀爬。上到坡顶已是凌晨,前面黑黝黝的是更高的山影。突然,左边不远处的茅草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,有一群人正在接近。

“有情况!”大家一下紧张起来,就地卧倒,枪口指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
我喊了一声:“口令?”对方没有回答,而是停止了走动。

夜,静悄悄的,只有风吹着草叶的沙沙声。我又喊了一声:“口令?”接着右手拇指扣住枪机一拉,咔嚓一声,子弹上了膛。

身边的几位战士也把枪机拉响,准备开火。对方突然有人叫了起来:“莫拉枪机,自己人,口令城市。”

我身边的战士用手推推我说:“口令不对,是‘集中’‘兵力’呀!”

我迅速判断了一下,对这个战士说:“对的,今晚在国内的口令是‘城市’‘农村’。”

还有一个理由我没说,对方应答的口音是典型的昆明方言。我自幼在昆明长大,对这个口音的细微之处都非常熟悉。若是敌人冒充,只会是边境一带的方言或是带边疆口音的普通话。所以对方应该是自己人,可能是刚才下山部队的掉队人员。

尽管有此判断,但在黑夜笼罩的战场上,丝毫不敢大意。我让几个战士保持卧姿,随时准备开火掩护,又叫后面的队伍背上物资继续赶路。对方也是心里没底,始终没有动作。

山越来越高,草越来越密,路越来越窄,夜越来越深。夜空晴朗,繁星闪烁。地面没有灯光,各个星座比平日里看到的明亮许多。山间的雾气、露水和汗水混在一起,身上的衣服干了湿、湿了又干。

走着走着,前面又停下来了,接着传下来一个口令:“往后传,两条路走哪边?”听到这句话我大吃一惊,连忙向队伍的前头跑去。这才发现,由于刚才队伍被下山的兄弟部队冲断,前面半个连队的人已经走远,好在先前一直是一条山路向前走,不会错。而现在却来到了一个岔路口。

我对照北极星观察,左边一条向西北方向山坡平伸,右边一条向东北方向下坡,走哪边?想起出发时看过连长所带的境外地图,标出的路线是从公路向东北延伸,应该走右边。正研究着,师后勤的一位干部也赶上前来,他带着地图。我们仔细对照查看,一致决定,走右边,加快速度追上前面的队伍。

队伍向右边岔路拐去,一直向东北方向走个不停,我的心也提着,万一走错路误入敌阵,麻烦就大了。

天渐渐亮了起来,黑乎乎的草丛树木慢慢清晰起来。大家一边喘着粗气赶路,一边使劲向前面寻找着自己人的踪影。终于有人喊了一声:“追上了!”

在一条小溪旁的树丛中,几个人正坐在地上休息,正是我们高一连的战士。我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。

心情一松,感到又饿又累,连忙招呼后边的队伍就地休息。我也放下背上的大米,在小溪里灌了一壶山水,放进两片净水剂晃动几下,从挎包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就吃喝起来。回头看去,原来我们爬了一夜,只是翻过了一座高山,在地图上不过是五六公里的直线距离,前面还有几座大山。

山里的气温变化极快,太阳升起,湿热随之笼罩。继续前行,汗水不住地从腮帮子往下淌,我上衣兜里的一包“红塔山”香烟被汗水浸透,变成一包湿漉漉的烟丝,甚是可惜。

与夜晚不同,大白天里一支背着重物在山间草木中缓慢穿行的队伍,是敌人极易发现的目标。特别是在境外的山岳丛林中,四周都似乎潜藏着敌人,随时可能有枪炮袭来,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。

我们作了分工,一部分人观察山路左边的茅草树木,一部分人观察右边,手扶枪栓,交叉掩护着行进。山里一片寂静,长长的队伍在沉默中移动,没人聊天,没人埋怨,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撑起背上越来越重的物资,用来抬起身下越来越沉的双腿,登上又一座高山,穿过又一道谷底。

又是一天的跋涉。远处的枪炮声逐渐清晰起来,意味着目的地正在临近。大家使出最后的力气,加快脚步赶路。傍晚时分,我们终于在一个山坡上与91团汇合,放下背上的重物,一个个瘫坐在地上,不住地喘气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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